韩作青

wb:SynecdocheRaccoon

【EVAK】Hug Me


扔个歌单:https://music.163.com/playlist/2068225431/286356133?userid=286356133 


Notes:提前了N多天的情人节贺文,也许我们下一个节日再见?


Summary:have a soft spot for you



1.
Isak的酒品实际上并不是很好,在Eskild打开第七瓶乐宝之前,他的眼睛就懵了。

“喝——喝!”Valtersen先生揽着Næsheim先生的肩膀,半抬起绿色酒瓶,准备引吭高歌。Even谨遵医嘱,坚持两个月不碰麻不沾酒不抽烟,这场派对上,他可能是唯一清醒的人。合租公寓的暖气十分足,窗外飘着零星的雪花,他的喉咙很干。Even在水龙头下接了一杯冷水,没等喝上几口,就不得不冲去把快跪在地上的Isak捞起来。

“喝喝喝!!Jonaaaas!你个菜逼!起来喝!”

“我,我,我他妈喝不动了——”

“傻逼!你不喝,我喝!”

说完,Isak从桌子上又抓起一瓶,酒起子怼瓶口,怼了半天也没能打开。Even看着这个人满脸通红地和酒瓶作对,无奈地抢过他手里的开瓶器和酒。

Isak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Even刚刚做了什么,愤怒地往他身上扑过去。

“你别抢我的——哦!你在帮我开瓶子!”

在Isak把酒这个单词从醉醺醺的嗓子眼里憋出来之前,往外冒着酒花的瓶子就被塞回他手里。

“谢谢!谢谢你,我的Even!”Isak兴奋极了,狠狠地抱住Even的脖子,对着他的耳朵一阵狂亲。

Even苦笑着抖了抖被Isak撒了半瓶啤酒的衬衫,希望他回家之后不会又嫌自己臭。

Isak满脸通红,卷发汗湿在脖子上,软趴趴的黏着。他拉着Even的手站在客厅中央,喝嗨了或者磕嗨了的人基本都歪七扭八地躺在一起。

“各——位——”他用戴着戒指的左手举起另一只同样戴着戒指的左手,拖长嗓子,炫耀地喊着,“和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

“未婚夫!”Vilde尖声说到。

“第五遍,你今晚说了整整五遍,从Eva喝吐的时候就开始说。”Mahdi捂着脑袋,看上去头很疼。

Isak嘿嘿地笑了两声,两只手还是举在半空中,“我们订婚了,我们今年就要结婚,结他妈的婚!还是他跟我求的婚,我他妈要结婚了!”

五分钟之后,Isak一脸痛苦地冲进厕所,Even急忙跟过去。

喝醉的男人扶着马桶吐了。

Eskild抽了两张纸巾擤鼻涕,眼睛里泛着泪光:“我可怜的Issy宝贝,未婚先孕的可怜母亲,要是Even始乱终弃,我肯定带着姐妹们冲去砸了他的工作室。”

Isak当然没有怀孕,也不可能怀孕,他只是喝多了。出门前Even问他要不要吃点晚饭垫垫肚子再走,他信誓旦旦地说,Eskild肯定会在合租公寓的厨房里做一些吃的。结果呢,没等他走进厨房,手上的第一瓶啤酒就空了。

Isak抱着马桶吐完,打着抖,靠在Even怀里。他不喜欢这样,弱到非得要依靠谁,他一点也不需要。

“我能行!”他试图自己站起来,可惜腿太软,没等站直又跌回Even的怀抱里。

“我可以!”他又试着站起来,这一回直接摔坐地上,连Even都接不稳他。

他哭了。

“我他妈,”Isak撑着膝盖,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Eskild在说谎,我他妈才没有怀孕…”

Even的胳膊穿过他的腋下,又将他从地上捞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掌轻轻地抚着他因难受而弓起的背,安慰他。

“你当然没有怀孕,你只是喝多了。你喝醉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喝——喝醉了,”Isak哭的更凶,“醉的不得了。”

“对对对,我让你不要乱七八糟的酒都混着喝,你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你说的都——对,”Isak环上他的腰,“你说的对极了,你还说要和我结婚,今年结婚,你说的都对,你说的对极了。”

等最能喝的都喝趴了,Even带着Isak回家。

奥斯陆灰着半个月的天终于飘起鹅毛大雪,下到今早才停。街角堆着被人清出来的积雪,Isak牵着Even的手,摇摇晃晃地往那儿跳着走。

“Isak,”Even拉住他的胳膊,路上结冰,他怕他跳着跳着就摔了,“你小心些。”

“不要小心!”Isak懵着脑袋,锲而不舍地努力踏进雪堆,“要结婚!”

Even的脑袋开始疼了,也许是风吹的,也许是被这个喝醉酒的未婚夫气的。

“你,抓,抓,抓我,”Isak不由分说地捏起他的手腕,“抓稳了,我要跳了。”

Isak一个大跨步跳进雪堆里,差点没把Even带趴下。

“你抓着我,”Isak又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我要跳,你抓着我,我不倒。”

说完,他在原地跳起来,一蹦一蹦,好不容易扫成的雪堆被他糟蹋的四处溅白沫子,Even的大衣都被染白了。

Even没好气地抓紧正上蹿下跳的Isak,“好玩吗?”

“不,好,玩!”

“那你瞎跳什么?”Even的脑袋也跟着有点炸。

“我!开!心!”

Isak蹦了几下就累了,终于知道消停一会儿,但他还是紧紧地攥着Even的手。

他冲着他傻笑。

“我们,要,结婚了。”Isak咧着嘴撞到他身上,Even脚下一滑,差点就摔在结冰的人行道上。

“好好好,我们要结婚了。”Even回抱着这个乐傻了的人。

“我他妈,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跟我求婚,还他妈是你跟我求婚,我,我操……”

Isak把头埋在Even的围巾里,又开始哭起来。

“你抱抱我。”Isak说。

“好。”Even说。

Even揽着他的肩膀走回车里,幸好他今晚不能喝酒,不然这冰天雪地的,真不好回去。他为他系上安全带,载着他回家。

Isak难受地蜷在车椅里,闭着眼,额头贴上冰冰凉凉的玻璃,嘴里嘟囔着,让Even替他把椅背放平。

“这床……Even,它站起来了……你给我放下去,我要睡,我头疼——”

Even握着方向盘,开得特别慢。雪天路滑,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前天他看着斜坡上的小巴像坐滑梯似的直接滑下去,砰地一声撞在路灯上,晚上做梦都是车撞在杆子上的片段重放。

“快到家了,我们回家睡。”

Isak管不住嘴,常常喝醉。往往也是像这样醉醺醺地上车,安全带还没来得及系好,挣扎着要把椅背放下去睡觉。车刚开出去两百米,他哇地一下全吐车里了。一开始Even以为只是这家伙喝多了,后来才发现,他是躺在车里给晃的。如果他坐起来,压不到胃,也基本不吐,还算舒服一点。

再以后,Isak吵着要放椅背睡觉,Even就哄他,快到家了,这里没有床,我们回家睡。

他庆幸两人有一起住的地方,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管这间屋子叫家。一个人在屋里等着另一个人回来,Even开门的时候总能看见Isak闷头打游戏或者架着眼镜赶报告,Isak进门的时侯习惯性大喊一声Evi,再蹭蹭蹭跑去厨房灌一口冰水或者是冰啤酒。要么是两个人一起慢悠悠地上楼,一前一后,前面的掏钥匙,后面的顺势抱住另一个人的腰,磨磨蹭蹭进门,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今天,他扛着他上楼,替他把鞋子和外套脱了,拉过堆在床角的被子给他盖上。Isak一模到白色的被单,立刻抱在怀里,两条腿锁着,扯都扯不出来。Even没办法,最后只好从后背抱着他睡。

上床前,Even在Isak的床边放了一个装着一点水的小桶,他怕他晚上又吐了。

他为他们留了一盏夜灯,Isak讨厌黑暗,他也是。

“Even——”Isak不安地扭一扭身子,“你臭死了。”

那你说,是谁把酒都洒我身上的?

Even再扯了一点被角,替他遮着点背,他总担心睡相极差的Isak会着凉。





2.
Even Bech Næsheim热衷于创作。诗歌,谱曲,摄影,绘画,他的作品一般人看不太懂,他却颇为沾沾自喜。他还创作过几个短剧的剧本,内容天马行空,基本都是以悲剧结尾。

主角们彼此相恋,结局要么因相爱相杀一方杀死一方,要么天上直直劈下一道雷把两人都劈死。

“天降闪电,是远古的宙斯神殿下达的天谴。”

十七岁的Even挥着手里的记事本,向Sonja演示自己刚刚完成的剧本。

疗养院的草坪,阳光明媚,妈妈替他们两人铺好毯子就离开了,他拉着Sonja的手,兴奋地和她谈论三张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下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从去年就开始构思!不,不,Sonja,和我的病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要拿着这个剧本拍电影的,起码是三十分钟的短片。我可以众筹,等多少年都没关系——Sonja,你听我说,不,不!我很好,我刚刚才吃了药,我只是在和你分享我的想法,不!别叫Alice,求你,别去,我讨厌她的白大褂,求你——”

看样子,Sonja并不喜欢这个故事。

Alice是这他这一层的巡房医生,棕色长发的女人,眼角的皱纹极深,Even很讨厌她的绿色眼影。

绿色不是这样用的,绿色是纯净的,应该藏在眼睛里,而不是滑稽地涂在眼睛周围。

像小丑。

Alice的眼睛是透明的蓝色,他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但这一层关系也无法冲抵他对她的不喜欢。Alice忧心忡忡地搜走这三张纸,拍几张照发给手机里的另一个人。Even立刻就知道自己要见到那个光头的中年男人了。Peter是他的咨询师,他的办公室里放着一张舒服到让人可以立刻睡死过去的长椅。Peter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像认识很多年的朋友,或者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有时候又很疏离,他看着他,像常去的咖啡馆里新来的店员,对自己一无所知,又渴望从自己的脑子里掏出今天想点的饮品。

Peter翻着这三张纸,圆珠笔笔尖停在每一行字上,目光到哪,笔尖到哪。

Even的心提到嗓子眼。

“别用笔划,这是我的剧本…”Even小心翼翼地说。

“好的,”Peter终于放下这三张纸,“我很想听你谈谈你写的这个故事,是关于金苹果变成的少女,和帕里斯的故事。”

“金苹果就是少女,她不是金苹果变成的。”

“好的。”Peter将纸还给他。Even十分讨厌他说“好的”这个词时的语调,高傲,假装睿智。

“好的。”Even怪腔怪调地模仿Peter的语气,好的。

“所以,厄里斯呈给婚宴上众宾客的金苹果其实是一位少女,她只臣服于最美丽的女神。赫拉,雅典娜,还有阿芙罗狄忒,都爱上了这位少女,女神们都想拥有她——”

“是奴役,女神们对少女的爱不是简单的占有,这不像一面化妆镜,或者是完美的项链。奴役不是占有,女神想命令她,看她痛苦,也想使他幸福,女神想掌握她的命运,即使少女被她们击碎成千千万万片,只要女神愿意,碎片和裂痕都可以愈合,少女依旧是最完美最漂亮的人。”

Peter笑了笑,Even把纸叠起来,身上的病服没有口袋,他只能攥在手里。Even看着Peter,Peter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他继续说到,“上帝将金苹果的归属权交给少年帕里斯做出抉择,但是金苹果的归属是由她自己决定的,在她第一次看见帕里斯的时候,她就决定将自己交给他。将自己的兴奋,快乐,幸福,痛苦,悲伤,难过,都交给他。她甚至跪在帕里斯的面前,请求他的奴役。”

“你的剧本里写了这一幕,我认为你写的很好,你可以读一下这一段吗。”

Even又回到沉默,他认为今天分享的有些多了。

Peter没逼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

“或许明天我们再聊聊你的故事,Alice被你写的结局吓到了,我认为这个结局是震撼的。当然,我希望听到你亲自阐述这个结局。”Peter说,“我很期待,你会是一个很棒的艺术家。”

前提是我得从这里出去。

“好的。”这一次,Even的声音很柔软,没有刻意模仿Peter的装腔作势,就是他自己原本的语气。

直到出院,Even都没有和Peter再谈起这个剧本。

第一次复诊约在特罗姆瑟的一家诊所,算是那家疗养院设在城里的一个办事处,从他外婆家走过来只需要十分钟。Peter坐在转椅上,端着一杯热茶。

“我还是想听听关于金苹果和特里斯的故事,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有点记不清了。”

“算了,医生。”Even摇摇头,“这个故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好的,”Peter又喝了一口茶,“好的。”

其实这个剧本是写给Sonja的,她是故事里英俊的少年帕里斯,而他是那颗渴望被奴役的金苹果,象征着最闪耀的头衔。这个故事也不是他老早构思好的,准确的说,这个故事在他把自己的行李袋放到病床上的那一刻开始在脑海里刻下第一个字母,在Sonja踏进房间门的那一刻落下最后的结尾。他的情绪像狂风暴浪里的一帆小船,时高,时低,他渴望有谁来征服这条船,替他自己征服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认为Sonja可以,他认为Sonja是爱他的,童话书里写着,所谓爱能战胜一切,他渴望Sonja能再离自己近一些。他将这种渴望定义为奴役,也许只有将自己完全交给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那艘船才能停泊安全港湾。

你可以让我在内陆河流行驶,也可以去远洋深处冒险,即使被巨浪拍碎。我信不过我的帆,信不过海上吹来的任何一丝风。

我请求你奴役我,操控我的帆。

Sonja拒绝了,她一边说爱他,一边拒绝。

“Even,这只是你的一些不正常想法,这个结局,奴役?雷霆?神罚?不,Even,书上可不是这么描写这个故事的。”

他失望了,或者说绝望了,他看见Sonja站在码头,他这艘船在平静的海面上远离。

不是你,这颗金苹果不是你的。

从此以后,他依然能对她笑着,越是用力的笑,距离越是遥远。

2016年8月29日,Sonja来到他租住的公寓,提着一些寿司,庆祝他顺利转学。Even用叉子玩着快餐盒里的加州卷,蛋黄酱粘的到处都是。

“Even,不要玩你的食物,天啊,你就不能好好吃你的饭吗?”

“Sonja,”Even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女友,“我吃不下。”

Sonja狐疑地看着他。

“我有点紧张,能抱你吗?”

Sonja叹了一口气,探过身,抱着他的肩膀。

“这样好一点了吗?”

不好,Even在心里默默地说。

不是这样的拥抱。




3.
16岁的Isak Valtersen,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结婚。

婚姻太可怕了,看他爸和她妈就知道。

明明很多人都保持着同居关系,可以有小孩,过不下去一拍两散,有家暴的找警察,有小孩的找法院,出轨的选择恨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爱不动的可以微笑再见。为什么非要结婚呢,或者说结婚的意义在哪里?除了一张民政厅盖章的婚书,两个人的签字,一条白色的长地毯,两枚戒指,有什么意义呢?

“结婚可以赋予对方只有近亲属才可以拥有的权利,手术同意书的代签,遗产的法定继承,甚至遗产税你都可以少交一点。如果配偶死了,你还有权利处理他的遗体。看看瑞典的那部电视剧,好像和手套有什么关系的那一部,如果他们是彼此合法的配偶,结局也许会改动很大一部分。

“起码能去参加葬礼。”

Jonas又开始他的小论文演说,他就是什么都知道。

“你不用太担心你爸妈,Isak,他们既然都选择结婚了,即使分开,也会有他们自己的打算。”

这算哪门子因果关系?

此时此刻,Isak摊在沙发上打游戏,Jonas举着他的社会研究论文。

“你干脆去学法律好了,讲什么都很有道理。”

“这和道理没关系,Isak,这是事实,和抽象出来的人的意志不同,你需要——”

“打住,哥们儿,”Isak翻了一个白眼,“我开始听不懂了。”

他其实明白Jonas想跟他讲什么,自Isak三小时前摊在他家里,一刻不停地吐槽着男女之间的爱恨纠葛和婚姻的不合理性。Jonas知道他心里最闷最闷的地方,不明白的去戳穿,这是在给自己最好的兄弟难堪。粗眉毛的男孩从电脑下抽出老师刚写上六分的社会学论文,主题是人的婚姻,打着讨论论文的幌子,行着开解自己哥们儿的事情。

“婚姻是婚姻,选择结婚生子也只是人的选择,两个东西其实不能混淆,你总不能说开着那辆路虎的人是混蛋,就否认这辆车的好吗?”

你是在说Chris和他那一辆骚包黑路虎吗Jonas,I see everything

“你爸妈的破事也就是他们之间的破事情,除此之外的事情你也不必要悲观啊。”

我怎么不悲观,Isak的两只手交叉搭在脑后。他现在烦死了,烦到FIFA都不想再玩下去。他自己就是悲观的,从小目睹父母的争吵,互相扔东西,母亲发病的时候还往Terjei的手臂上狠狠咬一口。他无法忘记Terjei在急诊室里红着脖子咒骂自己母亲的样子,Isak甚至都想走过去,对他说,你受不了就走吧。他不敢,他其实非常惧怕父亲的离开,他不是害怕父亲留下母亲一个人,他是害怕父亲只留下他。

Isak认为自己和Marianne永远不是一边的,她是疯子,精神有问题,他不能理解她,她更无法看到他。Isak唯一的救命稻草是Terjei,可是Terjei离开了,离开Marianne,更是离开他。

他开始恨父亲,恨母亲,也继续恨他自己。也许他就是个累赘,婚姻的副产品,他的父母都过于爱他们自己,Isak渴望的是他们更多的爱。一个人无法责备小孩去渴望爱,更无法责备他的举措,因为,没有人教他怎么做。

他也跑了。 学着Terjei的样子,从那扇门跑出来

孤独地连夜逃跑,似乎还能听到妈妈在身后的屋子里叫。

原谅我,妈妈,你可以选择恨我。

求求你恨我,因为我也恨你。

“我不会结婚,一辈子都不,那太可怕了,被一句承诺绑一辈子,太可怕。”

“Isak,”Jonas的眉毛挤成一团,“你还小,还有很多事情要去经——”

“别跟我说这些屁话!”Isak发火了,“别忘了你比我还小半年,谁经历多了?”

“你发什么脾气?”Jonas也开始生气。

Isak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和Jonas在房间里吵了一架。直到Isak又从门里跑到门外,地板被他踩的咚咚响,一瞬间,他就不记得自己和Jonas吵了什么。

也许两人吵到一些关于Eva的事情,也许是前几周和yakuza打的群架,也许是Jonas哪一回又帮Isak圆了慌,也许是哪一次Isak替Jonas在高年级女生面前求情。

全校的女生都觉得Isak很cute,Magnus甚至还开过一个玩笑,说一些三年级的男生可能也爱他爱的疯狂。

“去你妈的,老子不是基佬!”

Isak对很多人吼过这一句话。

可如果这一句是真的,又怎么解释他从Jonas家跑出来之后,直接冲去一家藏在心里许久的Gay Bar。他亲过很多女生,但还没有亲过男人。女生的骨架子都小,嘴唇都是人工香精的味道,需要他抱在怀里,按照她们的要求去啃吻,他乐意吻她们,这没有害处。他可以接受和她们拥抱,这也没什么坏处。但他无法与她们上床,因为他对着柔软的胸脯和纤细腰肢根本硬.不起来。他的游览器藏着一大堆基佬片,各种重口味的都有,夜深人静,他就自己对着这些视频撸。

他渴望的不是甜腻的口红,或者其他苦涩味道的化妆品,他需要的是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人,结实的肌肉,粗犷的声线,有力的腰,他甚至还可以抚摸那人厚实的腰。他常常幻想着一个带着胡须的下巴吻他的胸膛,弄疼他也没关系。

他不说,他只是不说出来。他不能说。

他感到孤独。

或许还能找到一个男人,愿意和他分享一个拥抱,愿意分享这种不能说出来的,说不出来的孤独。

那家Gay Bar的招牌是紫罗兰色的霓虹灯,如果有他认识的人在这,他一定可以翻一个白眼再嫌恶地走开。但现在,他孤独着,漆黑的夜里,街上甚至都没什么人,他毫不介意地踏进去,喧嚣的鼓点刺痛耳膜,他开始大大方方地只在乎自己。

去他妈的婚姻。

我只是一个人而已,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酒吧里的人群挤着他,摇摇晃晃,他却突然开始想念那个还未出场的拥抱。他希望这个拥抱能快一点来,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人才会出现。




4.
那艘船其实不必远航,他可以停在港湾里,躲避风浪。船锚甚至可以温柔地生锈,一点点小小的风让船轻轻摇晃,只要这个港湾需要他,牵挂他。

只要这个港湾不再赶他走,不再冷漠地目送他离开。码头系着一根粗粗的绳子,连接着他和这一片港湾。

Isak就是Even的港湾。

真正的,可以接纳他的,可以让他永远停泊的港湾。港湾的码头修建的很粗糙,连木桩都是歪七八斜,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有偷工减料的成分在。

可是风暴才是最好的检验者,巨浪似要淹没这座港湾还有他的船,帆也被吹断,他和他最终挺过来了。风暴过后,港湾不再是废墟,断了规桅杆的船也好好地停在那。

风暴不止在海洋深处,它一直追着这条船。

幸好,船自然会寻找到他的港湾。

二十八岁的Even做了一个噩梦,那场梦太真实,醒来的时候都是一身冷汗。

他梦见Isak站在一个悬崖上,回头看了他一眼,悲伤溢出来了,沿着看不见的河流,弯弯曲曲地流进他的心。

他从来没有见过Isak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整个人都被击碎,连灵魂都碎成齑粉。他感觉到Isak要走了,还有一步爱人就要在悬崖踏空。他在梦里拼命喊他的名字,让他不要走。

不要走。

他醒了,汗浸透了背心,Isak躺在身边,呼吸有一点点凌乱。

可能他也睡得不好。

最近太累了,他和他都太累了。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事情,一种无形的焦虑渐渐笼罩着这个屋子。他认为Isak有事情瞒着他。

他当然接受男友藏着一点小秘密,他当年的秘密也多着呢。只是Isak所想要掩藏的,让他自己不开心。他的男朋友应该多笑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抿出可爱的弧度,他笑的时候还会抖抖肩膀,一耸一耸的,怎么看怎么是在偷着乐。

他喜欢这样的Isak,他爱这样的他。只要他笑着,愉快的,开心的。

“只要你穿着衣服,然后,笑着。”这是Isak当年对他说的话。

只要你能开心,宝贝,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Isak家里曾经发生的一摊破事,这么多年过去,Terjei已经重组了一个新的家庭,Marianne也和原本娘家的哥哥生活在一起,二人之间相安无事,纠葛也少了很多。但发生的毕竟已经发生了,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还是男孩的Isak拥抱着躺在合租公寓的那张床上,一脸不在乎的Isak轻快带过自己家的情况,下面还藏着多少让Even心痛不已的情绪。

他当然能感受到这些情绪,他又不傻,自然能感受到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正在翻涌着怎样的不安和恐惧。他甚至很了解这样的负面情绪,尽管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家庭,他能懂。因为他的心也在跟着一起轻微刺痛。

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宝贝,这是你一直在恐惧的。

Isak第一次直面他的躁郁症,对他说,每一分每一秒,你根本就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许有颗炸弹会掉下来砸在我们头上,世界马上就毁灭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只用担心现在的事情。”

他的Isak战战兢兢地陪了他走过将近十年的现在,而是时候让他做出回应,告诉他,我也值得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直到我们老到无法思考,直到我们不再存在的那个未来。

我会和你结婚。

床头的夜灯稍微闪了闪,也许是因为接触不良,Isak的五官也忽然变暗,再亮起来。

我会和你结婚,在一纸婚书上签下我和你的名字,我会让所有的朋友们给予最好的祝福,我要和你穿着白西装抱着跳舞,我要给你买戒指,带着星光的戒指,我要把未来彻底交给你,我的健康,疾病,我的生命和死亡。我病危的时候你可以签同意书,我陷入躁郁症的时候由你替我做好一切的决定。如果我先死去,必须由你主持我的葬礼,如果你先走了,我也可以大大方方守着你。我可以做好最坏的打算,因为我是冲着最好的去的,那就是你。

Even在心里说了一大堆话,Isak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缓开来,也许他在梦里听到了,也许他在今夜终于做了一场好梦。

我要和你结婚,Even想着这句话,他的心里已经出好了一整套计划。他回忆起自己看过的每一部爱情喜剧,当然是要喜剧。这一次,他为Isak写下的结局,必须是皆大欢喜。






5.
Even才从机场搭上地铁,他累极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纽约回来。他的叔叔和一个美国人结婚,不仅要在奥斯陆办一场婚礼,还在美国也办了一场完全一模一样的。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地方都有我们的记忆。”

Simon举着香槟杯,向他致意。Even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亮杯底向他自己的叔叔致意。

Isak很忙,没空来机场接他,幸好Even也只带着一个旅行背包,连西服他叔叔都提供了,行李方面特别轻松。他和Isak说好自己坐地铁回去,下飞机连行李都不用取。

车站开着几家便利店,长途飞行让他的口气糟糕极了,Even决定随便去一家买点口香糖嚼。Isak不喜欢坏口气,嫌味道大,甚至连早安吻都坚持在刷牙后进行,如果那天他没有起床气,偶尔还可以提前到刷牙中。

他已经快两周没见到自己的丈夫了,Even真的很想他。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Even总觉得他和他才是认识的第一天,有事没事就想到他。

Isak总是吐槽他,说,你他妈不腻吗。

这时候,Even总是挺起胸膛,大声地回答,

“当年可是我先求的婚,我当然不腻!”

即将三十岁的Isak Valtersen Næsheim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和他十七岁的那个一样标准。

准备结账的时候,Even瞟见一些让他后脑勺冒星星的东西。一墙贺卡。

他这才想起来,马上就是情人节了。一定是之前那部电影让他过于焦头烂额,他居然忘记给Isak准备礼物。

好的礼物可以从贺卡开始。

Even抱歉地和收银员耸耸肩,示意自己还要再挑一点东西。他走到那一面贺卡墙,目光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这些花花绿绿的贺卡。

太过艳俗的不要,去年那一张画满闪片红玫瑰的卡让Isak抓狂了三天;太过素净的也不要,不符合他自己的审美;送给我亲爱的妻子?不行,Isak最讨厌别人说他娘炮,这两年还开始蓄起络腮胡,不修剪一下真的很乱,总体还是帅的;致我的丈夫,这个也不行,那张艳俗红玫瑰之前,Even送的就是这个。

选哪个好呢?

“恭喜你要成为爸爸了!”

一张奶蓝色封面的贺卡跑进他的眼里,Even听到脑子里那根筋断掉的声音。

就这张!

Even基本是冲着去前台结账,捏好贺卡往反方向的商场跑去。

没错!这是一个好的情人节礼物!一个孩子!哈!天才Bech Næsheim!ta可以是男孩或者女孩,不行,一个不够,两个,三个,四个!Isak喜欢足球,我们甚至可以养一支足球队。

Even兴奋地冲进超市,他从孩子刚出生第一天就需要用到的东西开始买。奶瓶,奶粉,尿布,婴儿湿巾,再大一点吃辅食。他要给孩子买玩具,买钢琴,吉他,架子鼓也不错。他想象着一个七岁大的小伙子抱着比自己还大的吉他边弹边唱,小伙子长得和Isak简直一摸一样,连唱歌的沙哑声也是一样的。衣服也要买,从0岁开始买,买到三岁就好,三岁的小姑娘就该学着自己看衣服,她会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到时候再带着女儿来买,Isak也要一起来。

一个小时不到,他塞满了两辆购物车。Even的眼睛亮的吓人,收银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先生,您这是…”

“我和我丈夫养一只足球队!孩子像我,也要像他!”他的声音高极了,陶醉在自己构建好的,从孩子出生到成年的每一个瞬间。

这件这太美好了!这就是他要给Isak的未来,一幢大房子,这个他们很快会有,还有满屋乱跑的孩子,一支足球队!

他简直等不及要去到这个未来。

“Even?!”

Isak回到家,立刻被一屋子的婴幼儿用品吓了一大跳,Even正蹲在墙角,安装第二个婴儿床。

“我的宝贝!欢迎回家!”Even一看见Isak,立刻站起来,还没迈开第二步,就被脚底下的迷你足球狠狠地绊倒在地上。

Isak赶紧跨过堆满地板的尿布奶粉小衣服和各类迷你乐器以及迷你玩具跑到Even身边。

“Evi?你这是——”

“这是情人节礼物!”Even 的样子狼狈极了,但完全不影响他脸上灿烂的笑容,他费力地玩具堆里翻出那张皱巴巴的贺卡,“恭喜!你要成为爸爸了!”

Isak的脸白了一下,随即连五官都垮踏了。Even愣了愣,没弄明白丈夫脸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崩溃的表情。

“Even,”Isak叹了一口气,勉强撑出一个微笑,“你把你刷的那张信用卡给我一下,好吗?”

“你不喜欢吗……”Even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垮下去。

“不,我很喜欢,只是太多了,一下子的,我们可以慢慢来,我喜欢慢慢来。”

Isak知道,Even可能又犯病了,明明一下飞机的那通电话里,他的语气很平和,看不出兴奋也看不出失落。还是他大意了,也许他上飞机前能察觉一点什么。

至于孩子。

Isak复杂地看了一眼堆在脚边的尿布山。

这不是Even第一次在躁狂期出现爆买的举措,也不是Isak第一次处理这样的情况。每一次爆买会有理由,也不会有理由,有一次他突然买了二十张披萨回家,Isak只得一家家地问有没有人想吃披萨。上一次只是他稍微提一提想兜风,Even直接买了三个热气球放在院子里。Even准备生火的时候给楼下的邻居发现了,也幸好有人给他打电话,不然,他可能还得想办法在警察来之前,将飞到天上去的Even弄下来。

“嗨!Isak,我怕只买一个会坏,所以我买了三个,保证我们的兜风万无一失!”


Even是艺术家,躁狂期的Even直接进化成最疯狂的行为艺术家,Isak最担心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人会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举措。

应付爆卖,他有经验。首先,拿回信用卡,然后,把买多的商品收拾好,最后,哪来的回哪去。他爱死了消费者保障权益会和他们的投诉电话,他和他们的荣誉副会长还在酒吧里一起看过球。

但Even这次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无奈到给自己的助手打电话,让她开一辆后备箱大一点的车来自己家装货。

Even可怜兮兮地站着,脑子里还转着三四个小Isak和小Even在家里跑来跑去的画面,但他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我可以退掉一个婴儿床,如果你认为多的话。”

Isak叹一口气,踢开滚到自己脚边的迷你保龄球,“我打电话让Nana过来带走一些,换个地方存着,以后孩子来了再用吧。我们家装不下啊,Even。”

没错,还不能直接跟他说我要退,尤其在他沉浸在幻想里的时候,这只会让情况更糟糕。等Even稍微拔出来一点,再慢慢解释。

这很正常,这就是他和他婚姻里需要面对的。躁狂,抑郁,爆买,焦虑,一切高的低的情绪。其实不仅来自于Even,也来自他自己,谁都会压力大,Isak压力一大也够呛。

“我可以先留着那只小熊吗,孩子一定会喜欢。”Even用手指了指另一边的棕色泰迪熊,“拜托了,请你留下这个。”

小熊有着卷卷的棕色毛发,圆鼓鼓的肚子上用红线绣着两个花体的英文词。

“Hug Me”

拥抱我。



6.
Isak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他想要的太多太多了,包括好的工作,一间足够大的屋子,还有Even Bech Næsheim。Valtersen家的房子一般大,但总是含着压抑的气息,他小时候常想着,一定是这房子不够大,不够宽。所以他长大也想要一幢大一些的房子,也许这会让家这个词带给他的窒息感少去许多。他当然想要Even,这是他最爱最爱的人,可是和他在一起太不容易了,他甚至都不敢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他只能强忍下心中的不安,假装自己已经为明天做好充足的准备。

“每分每秒。”

这是他说过最真的话,也是最假的话。他太想要和这个人的未来,他自觉要不起。他见过Even Bech Næsheim最黑暗的时候有多消沉,最疯狂的时候有多极端。每一次发作,他都觉得Even要离开自己了,他要往风暴里去,他再也不会回来。

这是他最害怕的。

他当然害怕婚姻,甚至更害怕孩子,这都是属于未来的事情,而他连现在也走的很难。他很喜欢自己的婚戒,藏着星星点点的光,不是很强,让人看着舒服。他也希望未来会好走一些,Even的躁郁症,他的工作,两个人的感情,两个人的生活。像这戒指里藏着的光芒,持续,低调,温柔。

他害怕啊。

他害怕自己哪天说不爱了,自己哪天累了,或者Even 累了,那两道签名不算数,他求婚时候说的一大段话不算数,交换的誓言也不算数。最美好的人牵在他的手里,Isak不愿意也不舍得也绝不会放开。

而Even一直在努力在证明他们两个人值得一个未来。

“恭喜!你要成为爸爸了!”

Isak的心瞬间裂开一道缝,冒出一汪水。

他发白的脸上不是因为难堪,不是因为Even再一次的发病,这是对胆小自我的羞愧。

眼前的这个人,在努力实现之前的诺言,在给你一个模模糊糊的,起码看得见的未来啊。生活好难啊,要对付躁郁症好难啊,要面对自己的过去好难啊,可是Even Bech Næsheim,自己的丈夫,一个极度敏感脆弱的人,还在努力地说着明天的事情,向往着他和他的明天。

Isak Valtersen Næsheim,你就他妈是一个胆小鬼。

他把Even买的东西基本都退光了,那只绣着Hug Me的小熊还留在家里。

也许自己未来的女儿会很喜欢呢?





7.
既然你爱着,哪怕这个爱着可能会变成爱过,这份爱一定会留下痕迹。两颗伤痕累累的心,簇拥着取暖,愈合,重新跳动。

也许是在等着下一次受伤,也许是在等着上一道伤口慢慢好。下一分下一秒的事情无法预知,但总可以怀抱最美好的期待,做好最坏的打算,带着最大的爱。

Isak还记得婚礼的最后,Even抱着他,这是他一直渴望的拥抱,来自同性的,来自爱的,来自另一份孤独的拥抱。

他听到Even说我爱你,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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